此处所说鲟鱼,并非通常所说的鱼类鲟鱼,而是桐城市一个名字叫做鲟鱼的滨江小镇。小镇不大,人口不足千人,面积不足千亩。但这个“袖珍小镇”却有自己的独特之美,耐人寻味。
小镇的历史是红色的。这是无畏的先辈们用鲜血染红的。
在龙国吟的家里曾经珍藏着两张珍贵的参战证。那是他的爷爷和父亲作为支前船工参加中线渡江战役而获得的。这是用腊光纸印制的长七寸宽五寸的粉红色物件。证件上自右向左竖向印有繁体字,内容为“船工×××系安徽省桐城县××村人,在此次具有伟大的历史意义的进军江南中,协同我人民解放军第十二军第三十六师一0八团二营,飞渡长江,英勇沉着,不辞艰险,特此立证,以志纪念”。落款为:“人民解放军三十六师师长邢荣杰、政委刘昌、副师长王汝昭、副政委段大明、参谋长安仲琨、主任李火清”。时间是:“中华民国三十八年四月”。
那年,他父亲刚满18岁,爷爷40出头。当时鲟鱼参加支前的船工有200多人,他们都是带着自家的船只主动参战的,龙国吟家的船很大,能装5吨货物。那时的鲟鱼地界上有一大片芦苇荡,据说有4000多亩。支前船工们白天将船只隐蔽在芦苇荡中,夜间同战士们一起进行渡江模拟演练。演练持续了一个多月,这段时间他们有幸认识了刘伯承等许多解放军高级将领。战役是1949年4月22日打响的。船工们在江面上往返了七个昼夜,才将战士们全部运送到对岸乌沙(现池州境内)。渡江过程很惨烈,特别是第一天可谓枪林弹雨,数百名解放军战士和船工血洒长江,他们用生命赢得了战争的胜利。
鲟鱼人不会忘记这段光荣的历史,当然也不会忘记英雄的先辈和无名战士们。他们经常带着孩子去那个安葬着烈士的小山丘和英雄们曾经战斗过的江边走一走、看一看,给孩子们讲讲当年的故事,教育他们不能忘记历史。孩子们倒也听得津津有味,肃然起敬。有些上了学的孩子们有事没事总爱同学们面前显摆几句,脸上满是崇敬和自豪的神情。一个孩子把这段历史写成了一篇作文,文章写得很好,老师给了满分,并在全校师生大会上念了,意在要传承好红色基因,将革命精神发扬光大。
许多鲟鱼人的脸是黝黑色和古铜色的。这是劳作时阳光留下的印记,是勤劳的本色。
自500年前有鲟鱼这个地方以来,吃苦耐劳、坚韧坚强就是鲟鱼人的名片。鲟鱼镇所在地早年本是一片荒滩,一年要泡在江水里好几个月。是人们顶着烈日、冒着酷暑,一担土、一块石垒出来一个三角圩,后来政府又修筑了江堤,这里才逐渐变成了一个宜居宜游的好地方。
自古以来鲟鱼人就以打鱼为生,长期的风吹日晒使人们的皮肤变成了如今的颜色。听曾经的渔民说,水上晒太阳,因为太阳的直射加上水面的反射,特别容易把人晒黑,并且很难恢复。的确如此,2016年的夏天我就亲眼见识过。是年,洪魔突袭,坚韧的鲟鱼人民为了保卫家园,顶着烈日、向水而行,我眼瞅着人们的皮肤在悄悄而又迅速地变化,先是微黑,黑里透着点红,还泛着油光,再过几日上面的一层油皮便脱去了,皮肤就变成黝黑黝黑的了,有的还带着点古铜色。前几日在网上看到一组当年鲟鱼抗洪的照片,人们都晒成了“黑鬼”,只有牙齿是白的。最有意思的是张怀军,脸上黑一块红一块的,我知道这是因为油皮脱得不均匀导致的,变黑的是先脱的,红的是刚脱的。我笑他,演“花脸”都不要化妆的,素颜出场就行。从照片上看,虽然大家都晒黑了,但神情很喜悦,有的还乐滋滋的,那是因为洪水退了,家园保住了。
后来随着渔民上岸工程的实施,打鱼不再是人们的主业。但勤劳的鲟鱼人可没有闲着,有的跑船,有的务工。房前屋后的每一寸土地也都被珍惜,种上了各种农作物以贴补家用。人们还是不避烈日地干活,脸上仍然保持着原有的黝黑或古铜的本色。
鲟鱼的四季都是绿色的,而且这绿色里还透着或淡或浓的香味。哪怕在寒冷的冬天,也是一片葱茏。这是生命的颜色和气息。
只要有土的地方都种上了树。树的品种很多,有高大的乔木,也有低矮的灌木。乔木以香樟、桂花为主,灌木以冬青为主,还有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这些树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四季常青。当然也有一些落叶乔木,比如水杉,到了冬天就几乎变成光秃秃的了。虽然有点煞风景,但在强大的、浑然一体的绿色面前,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勉强算是点缀,丝毫不影响大局。
还未到鲟鱼,便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钻入鼻孔,沁人心脾,令人心旷神怡,忍不住加快了呼吸的节奏。这是香樟的味道。走进小镇里,这种气息反而淡了,似有还无,也许是“近处无风景”或者“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原因吧。
常常在炎热的夏天早晨,房门还没打开,便有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那是昨晚桂花偷偷地开了,满枝头金晃晃的,有点扎眼。政府院子里栽有四棵桂花,一个角落一棵,平时静悄悄的,不怎么惹眼。但一旦花开,便迅速成为院子的主角。我偶尔摘上些许花枝,插在房间的花瓶里,白天闻着香味上班,夜间闻着香味入眠,那叫一个惬意了得。当然也有半夜被香味吵醒的时候,不过没关系,爬起来,就着香味想想事情,顺便写点东西,倒也是一种享受。
有一棵桂花树就在食堂旁边。人们端着碗就到了树底下,边吃饭边说笑。有早熟的花瓣落到饭碗里,也不介意,就着饭吃下去,香香甜甜的,人家吃桂花糕,我们就当吃“桂花饭”好了。
到了花谢的时候,有人拿来被单铺在树下面,不到半天就是满满的一层桂花,虽然有点“人老珠黄”,但香味扑鼻依然。人们拿回去做桂花糖或桂花糕,也有放到枕头里的,据说有治疗某些偏头痛的功效。
我不懂桂花。让我奇怪的是靠近办公楼的那一棵桂花树好像从来都没有谢过。有人告诉我,那是月桂,每月都开花的。我又奇怪怎么没见落花呢?他们又告诉我,其实是有落花的,只不过在凌晨被辛勤的园丁扫去了,而我那时还在睡大觉。为了看落花,我从此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别说,真还看到了几次。场景有点萧杀,不,应该说是凄美。先是少许的花瓣慢慢地离开花枝,再缓缓地飘落下来,是那么的不情愿和恋恋不舍,又很无奈。但不走不行啊,新陈代谢是生命的规律。渐渐的,落花越来越多,逐渐形成了花雨,只是这雨很小。一阵风吹过,落花的速度加快了,像飞舞的雪花,又像飘舞的柳絮,当然这雪花、这柳絮是红色的,还带着点淡淡的黄,这是一棵红桂。很快,地上铺上了一层稀疏的红色,很干净、很纯洁。我想走近点,但又怕踏伤了她们、弄脏了她们。
除了香樟和桂花,低矮的冬青树毫无疑问是缔造绿色的重要功臣。道路两旁、阡陌之间都是它们的身影。它们被修葺得整整齐齐,把不大的小镇划分成了若干个规则的或不规则的区间。当然还有房前屋后的小菜园,它们的绿有点杂、深浅不一,也算是给小镇增加了一份点缀,增添了一份新意吧。
鲟鱼还是蓝色的。这是水的颜色,是流淌着的生命,也是孕育智慧和文明的色彩。
小镇被长江和长河怀抱其中,四周都是水。鲟鱼人因水聚集,靠水生存,他们对水有着深厚的感情,他们爱护着水,悉心保护着身边的长江和长河,当然还有家门口的小池塘。尽管这些水曾经对他们咆哮过,给他们带来过灾难,但是他们不怨。
近些年,他们积极响应党中央长江大保护和长江十年退捕禁捕重大方针,不仅主动放弃了赖以生存的打鱼谋生手段,而且还经常性开展“护江”和“净园”行动,尤其是广大党员更是将此作为党日活动主题,每月一次、雷打不动。他们用自己的力量保护着母亲河、净化着家园。
去江边和河边走走,你会看到大量栖息的鸟类,很宁静。运气好的话,你会看到白天鹅等一些名贵的鸟儿。它们悠闲地踱着方步,在寻觅美食,或在窃窃私语,就是有人经过,也不惊慌,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但是你不能太喧嚣,否则它们会一怒冲天,飞得远远的,让你望尘莫及。波光粼粼之上,偶有游累的鱼儿伸出脑袋吐口气、翻个身,水面马上便会被惊起一片涟漪,但很快又恢复安静。如果不慎惊动了在水下休憩的野鸭,那就糟了。它们会成群结队地钻出来,大声喳喳地叫着,场面顿时聒噪起来。
鲟鱼人深爱着这一抹蓝色,但这一抹蓝有时却不怎么领情,隔三差五地发着脾气,试图淹掉小镇,扩大自己的地盘。2016年和2020年的夏天都来过那么一次。这时的水不再是蓝色的,而是变成了浑白色,来势汹汹,浊浪滔天。虽然坚韧的鲟鱼人最终战胜了它们,但过程却是极其艰险的,现在回想起来都还有些后怕。不过还好,洪水过后,江河迅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还是那可爱的一抹蓝。(严云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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